迟子建的“灵气儿”与“仙气儿”

迟子建的“灵气儿”与“仙气儿”

辛田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有一类作家是一下子就喜欢上的。之后很多年就这样一直喜欢下去。不离不弃。无论作家做什么样的尝试,写什么样风格的文章,阅读时总有初相遇时的喜悦。这样的作家虽然不多,却在阅读生涯中,变成了一种信仰。让我的阅读保持着信任、新鲜、喜悦、崇高的感受。

有一类作家是早年看的时候非常喜欢,在之后的岁月里,随着作家一本一本新作的问世,变得越来越不喜欢,不喜欢的原因很复杂。归于笼统的一条:作家的风格在变,我的口味也在变,在变化的时光中,我们越走越远,直至分道扬镳。

还有一类作家是,初相遇的时候,并没有深刻的喜欢,也没有深刻的反感。留下了印象却不会主动追随。碰上了就看看,没遇上就暂别。幸运的是,喜欢的,终于还是会遇上。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吸引,越来越惊叹,越来越深爱。这一类作家的代表是:迟子建。

2010年下半年,工作忙碌,压力渐增。却一字不漏地读完了迟子建的两个长篇《伪满洲国》、《白雪乌鸦》。

前者是出版了多年,一直没看过,今年偶然从图书馆借出,相见恨晚。《白雪乌鸦》是我前不久在书店里傻转,于茫茫书海里犹犹豫豫,深怕手里不多的预算选回家的却是“不值”卒读的书籍。正踯躅的时候一眼看到了新出版的《白雪乌鸦》,毫不犹豫拿下,不用翻也知道不会后悔。回家打开拜读,果然不亏迟子建的水准。

早年读的多的是迟的一些中篇。感觉她一直在探索不同的叙述方式、谋篇结构、人物和情节。作家做这样的尝试无可厚非,迟子建的笔触宽广,在她构建的文字世界里,她相当的自由、相当的丰富、相当的成功。在我刚刚读过的两个长篇里,我看到了成型的迟氏风格。

一个作家写出名气,写出几本流传于史的名作来,非要有几手绝活。这绝活也许是先天的,庸人们学也学不来,只能有艳羡和叹气的份儿。也许是后天修炼来的,凭蛮力和勤奋也许学到些皮毛,却又少了份轻灵自如。迟子建的绝活不少,简单总结一个是“灵气儿”,一个是“仙气儿”。

“灵气儿”在于迟子建笔下的万事万物都是有灵魂的,有生有死,喘着气儿,有心跳,会红脸、会伤心的……

摘几段:

“入冬以来,哈尔滨也落了几场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没怎么存住。而昨夜的雪却是大动干戈,把哈尔滨杀得白茫茫的。街边的榆树,本来还命悬一线似的,将两三片枯叶当金币一样吊着,大学这个天贼一来,他们立刻吓软了腿,哆嗦着坠地了。而野地里那些筷子般长的瑟缩的荒草,再想打悲秋这张牌,也是不可能了,过膝的大雪生生把他们的幽怨埋住了。”——《白雪乌鸦》38页

“王春申一出门,就被冷风呛得直咳嗽。太阳出来大半个了,看来它也冻得不轻,脸蛋通红通红的”——《白雪乌鸦》91页

“太阳落了。若是夏天的太阳落了,天不会即刻糊涂,还会清朗一刻。可是冬天的太阳落了,天很快就糊涂了,不辩东西。傅家甸像一艘锈迹斑斑的船,沉在夜色中。”——《白雪乌鸦》122页

“王春申他们回返时,冒烟泡起来了。旷野的雪,前一刻还静若处子,这一刻呢,却成了疯癫的女人,四处乱跑,难以捕捉。大风灌得王春申剧烈咳嗽起来,由于迎着风走,黑马举步维艰,它也跟人似的,低下头,以减轻狂风的鞭打。”——122页。

我很爱看她写的这些带着温度的物事。哈尔滨冬日里的寻常光景,在她温润的笔下栩栩如生,仿佛小小地跨上一步,我也能进入100年前的哈尔滨的街头巷尾。

“仙气儿”比“灵气儿”更加高难度。

先来看迟子建笔下的两个人物吧:

“香芝兰在青云书馆渐渐成了头牌。她的天下,是靠温顺打出来的,一旦想明白了自己这一生不会有太好的日子了,翟桂芳也就安静下来了。说来也怪,人的眉眼不管生得多好,要是脾气坏,面目就是拧的,怎么看都不顺眼;而一个人性情平和,却能把并不出众的五官,调和得神韵悠长,耐人寻味。香芝兰就是这样,她的双目与鼻子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离得远了些,可因为她喜欢抿着嘴笑,上扬的唇角和飞旋的眼梢,便将它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地拉近了,反倒有一股说不出的和谐。男人们最喜欢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她的脾性了。——15页”

“于晴秀并不漂亮,但她耐看。她中等个儿,不胖不瘦,肤色白里透粉,弯弯的眉毛,黑亮的眼睛,唇角有颗红痔,看上去像是她精心培育的果实,眼亮,俏皮。于晴秀聪明伶俐,你从她做的不断改良、花样繁复的点心中就可以看出来。还有,她念过私塾,能诗善文,境界不同凡响。——72页”

“于晴秀不像其他女人,喜欢捧着个长烟袋抽烟。她说,女人抽烟,把牙抽黄了,等于是在牙上抹了屎,哪个男人愿意用嘴撞这堵肮脏的墙呢!但她喜欢喝酒,每隔十天半月的,总要痛饮一番,醉上一场,这才过瘾。她醉了的时候,爱在街上游荡,哼着小曲,美滋滋的,见着人就“哎哎”地打招呼,也不管认不认识。见着车马、树木、晚霞甚至飞鸟,她也“哎哎”叫着。有一次,傅百川碰着酒醉的于晴秀,她竟然站在徐义德的铺子前,要买两盏红灯笼当鸡笼使,说是在灯笼里养出的鸡,都能飞天,真是可爱之极。——73页”

我摘的这三段写的都是女人。也许因为我对女人有偏爱。事实上,迟子建在书里还原了100年前的东北重镇哈尔滨的日常生活图景。市井人物、贩夫走卒很真实地存在着,道台、马夫、洋医、中医、阉人、商人、妓女、鞋匠、胡匪、半仙、孝子、叫花、日本人、俄国人……行行色色的人物交织在一起,活在100年前,故事亦悲亦喜,亦雅亦俗,带着烟火之气,仿佛立在读者的眼前。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我也偏爱女作家。一个原因在于女作家的悲悯之心。她们的笔虽凌厉但不冷酷。在一处写了一个悲剧,转角又给了他(她)一个小小的安慰。我想这源于骨子里的女性温柔。

迟子建在《白雪乌鸦》里,没有刻意突出刻骨铭心、坚如磐石的情感。更多看到的是小人物的惨淡人生。比如:视财如命的粮店老板纪永和、饱受虐待的苦命女子香芝兰、人见人爱却在鼠疫中不幸夭折的孩子喜岁、可恶可恨可怜的阉人翟役生、魅力四射却婚姻不幸的俄籍歌唱家谢尼科娃、娶了两房太太却如同被夜叉环绕有家不愿回的马夫王春申……在悲怆的大背景下,小人物的惨淡人生也有着一抹一抹的温暖和亮色。王春申暗暗喜欢着谢尼科娃,翟役生亦有自己的相好、香芝兰被纪永和赎了身,纪永和在鼠疫中死去,香芝兰顺理成章地成了粮店的主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人物活过、哭过、笑过、爱过、恨过又死过。伴随着鼠疫这个大事件,伴随着我的阅读,让我陪着他们又活了一回。正如西班牙作家卡洛斯*鲁依斯*萨丰说的:

“……你看到的每一本书,都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不但是作者的灵魂,也是曾经读过这本书,与它一起生活、一起做梦的人留下来的灵魂。一本书,每经过一次换手接受新的目光凝视它的每一页,它的灵魂就长一次,茁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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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乌鸦》
作者: 迟子建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0年8月
页数: 263
定价: 28.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0200816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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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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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0 年12月28日上由xintian添加的评论(4时33分pm)
说明我年纪还青呢……
在2010 年12月28日上由猜吧添加的评论(3时29分pm)

我也想写长篇,没有勇气,也没有耐力,更没有本事,所以只是想想而已。。。。。。

我现在好象也看不下长篇了,有点奇怪,年纪小的时候特别爱看,尤其是上大学的时候,看了N多中外长篇。

到了现在,长篇拿到手就觉得没有兴趣,兴不起看的念头,就连LZ推荐的迟先生作品,也是恹恹然看下去的,看完后,没有LZ这样的感触,还觉得口淡。

反而是看网络上的小文章,或者是系列,或者是连载,觉得好看。再有就是散文,年轻时候不爱看,现在反倒是拿出来品了又品,前些日子还把林语堂的小文章拿出来读读,越读越有味。

后来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老了,看长篇是要有激情的,看散文只需要闲情。我没有激情了,还有些翻散文的闲情。

在2010 年12月17日上由xintian添加的评论(12时38分am)

写长篇基本素质是耐力。可是很多人有耐力没有灵气也是白搭。

在2010 年12月16日上由john添加的评论(10时15分pm)

去网上粗粗看了一下。除了灵气仙气之外,觉得还有耐力。

 

我就觉得我自己“气”不够长,只能写些短的。

在2010 年12月16日上由xintian添加的评论(12时11分am)

http://book.qq.com/s/book/0/22/22287/1.shtml

网上啥都有,连这么新的小说也有。自己看去吧。《白雪乌鸦》

看不下去因为写得不好,写得好的自然能看下去。

在2010 年12月15日上由john添加的评论(11时58分pm)

我最长也就写到中篇,情节还设计的结结巴巴的。就说把写的很磕碜的那么一玩意,去冒充先锋。

在2010 年12月15日上由john添加的评论(11时56分pm)

常年不读长篇了。感觉也是读不进去。不像小时候读长篇那么容易的“入戏”。看完后还绕梁三日昏昏不觉。

 

但挺佩服写长篇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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