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春节

[小信]

那天，在站长家里吃年夜饭，聊到小时候过春节，忽然就有很多回忆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悄悄地冒了出来，砰砰的击打着我这颗早已学会遗忘和冷淡的心。

 

我们那个小城的回族很保守，有意无意的跟汉民族文化保持着距离。春节就是一例。当汉族家里红红火火的准备年货，给孩子置办新衣，卖爆竹的时候，回族家里平静如水。倘若有哪家人要跟汉族的风，也给孩子买新衣，放炮竹，往往会遭到同族人和亲戚的戳戳点点和讥笑嘲讽。

 

我小时候也觉得这汉族过节的阵势忒大了些。我最好的同学家里，在过年前一个月，请了一个裁缝住在家里，给全家老少每人量体裁衣，每人一套新装。那个年代的衣服样式不多，最流行的是西装。男孩子往往是灰色，青色和蓝色的西装，样式土里土气，两片大领下两粒大黑扣子。女孩子也是西装，红色和粉色居多，掐腰长下摆。孩子大多成长快，这些西装就做的比较大，这新衣穿在身上，往往不是裤腿拖在地上，就是衣袖遮住了手，相貌形容邋里邋遢，但是孩子们的脸上绽放着特别开心的笑容。比较有钱的家，还会给孩子准备一双黑色或者紫红色的皮鞋，差一点的，往往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西装配运动鞋，是我记忆中很酷的装扮。

 

母亲一向是个性格不羁的女人。她这一生，大概没有把任何人的眼光放在心上过，也从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她喜欢过节的热闹气氛，别人做什么，她也跟着学。她没有什么钱，当然请不起裁缝来给我和妹妹做衣服，但是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和大多数人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烫着卷发，一件黑红相间的蝙蝠衫下包裹着一条紧身裤，相貌年轻又有活力，带我出门的时候，别人还以为我是她的小妹妹。她请她的朋友送礼物给我和妹妹，礼物指定了要好看的衣服。她的朋友从南方淘来一些款式新颖的洋装，风格在当时西装盛行的年代相当不俗。我还记得其中一套是天蓝色的短风衣，卡腰设计，还有一条漂亮的腰带，领子的设计如小人书里白雪公主的裙子的大立领一般。母亲非常喜欢打扮我，她给我买了一双时尚的白色旅游鞋，是那种前面圆圆连脚跟一起包住的旅游鞋。这双鞋穿了两周就坏了，原来鞋面是纸板做的。这证明我的母亲只能生活在表面上，而不具备真实生活的精明和智慧。

 

除了买衣服，把我打扮的象个假香港人，母亲还喜欢给我化妆。我十岁左右的时候，脸上尽是她给我涂抹的青色眼影，白色粉底，淡粉腮红，还刷上一层睫毛膏，大红的唇膏，刘海烫出了一大个波浪卷儿。母亲忙活到直到她看着我，喜欢的要亲亲为止，然后我的使命就开始了。我要陪她串门儿，挨个儿去那些叔叔阿姨家拜年，讨压岁钱。母亲在我身上的打扮对我丝毫没有影响，长大以后，对自己的装扮仪容我毫不在意。这证明，母亲在教育子女方面也是很失败的。

 

令母亲开心格外开心的，是在除夕夜放烟火。我喜欢夜明珠，一种可以高射到夜空里的彩色火球的烟花。可是夜明珠好贵，母亲只能买五六根。我讨厌二踢脚，那种“兵”“乓”的巨响除了恼人的噪音和巨大的火力给人带来的恐怖之外，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夜明珠之外，母亲还买那种红色的小炮仗，一板大概有100个左右，可以连续放响。快到午夜的时候，吃完了饺子，母亲听到别人家开始放响儿了，迫不及待的拉着我跑出家门到阳台上放烟火。公共阳台上已经有了很多人，孩子们在大人家下串来串去，在烟火当中穿行，拍手跳脚，又不断地被担心炮火触及的大人呵斥。过年对孩子的意义似乎就是这样，尽情捣乱，胡喊乱叫，不怕斥责，放纵任性，在黑夜里的一片乱哄哄里得到一种驰骋遨游的快意。

 

母亲早已离我远去，所有儿时的快活似乎也随着她逝去了。我原本是很怕灵异一类的传说。但有时侯，半夜醒来，我会求神把母亲的灵显给我看。她躺在那么冰冷的地下，一定很孤独。

 

 

[谦受益]

别难过，小信，有你的思念她在天上一定不孤独，看着你幸福地生活着，她在那里微笑呢：-）

[john]

这篇写的真好.

[john]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当时的三言两语能让你的脑子跑那么远.

[morning]

挺不一般的母亲.

[小信]

嗯。她很另类。

[melody]

我喜欢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