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原本是个快乐的胖姑娘,可是现在她坐在城里一个基督教堂的最后一排,垂泪发呆。
这个下午,教堂里只有一群唱诗班的小姑娘在反反复复的做着唱诗练习。
我不知明天将如何
每一日只为主活
我不借明天的阳光
因阳光会变灰暗
阿江圆润如玉的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深深地垂着头,将脑袋死死的抵住了硬邦邦的木头上,她不断滴落的泪珠里就带了淡淡的橡木味儿。眼泪砸在她裙子包裹的胖胖的大腿上,一片湿润。她在怀念几周以前在那个简陋乡镇医院里被流掉的胎儿,还有那随着血肉模糊的胎儿一起死去的同样血肉模糊的爱情。
腿上的湿润面积不断扩大,有些发痒的感觉。阿江伸手去拽裙子,不知怎的,却捏住了大腿内侧的一片肉,狠狠的揪,拼命的掐,她从来没有象任何时候那样恨过自己的肥胖和愚蠢。
阿江其实并不愚蠢, 相反, 她是个天分很高, 聪明伶俐的女孩. 据说,她的智商指数有160. 在和同事比赛微软的小游戏扫雷时, 她八十多秒扫完九十九颗雷, 而她所在的公司里所保持的最高纪录是103秒, 这足以证明阿江反应敏捷, 手脚灵活. 她的推断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足以让她胜任私家侦探的工作. 一次和同事出去到公园游玩, 她的同事为了游泳丢了一双鞋, 阿江硬是凭着记忆力, 推断出同事是在饭庄里丢的鞋, 并在公园的茫茫人海中辨认出了另外一桌吃饭的陌生人. 陌生人慌忙否认捡过任何鞋, 聪明的阿江从对方的面部表情推断出对方拿错了鞋后来给随手扔了, 现在予以矢口否认. 阿江循着陌生人走来的方向一路跟过去,在路边的山坡地草丛里找到了被丢弃的一只皮鞋,并在3米开外的地方找到了另外一只. 后来证明, 此次找鞋事件只是阿江聪明智慧的牛刀小试. 她的记忆力,分析和判断能力都足够她在任何一个领域都小有成就.
如此聪明的阿江却如同一只迷途羔羊,深深地陷入了情网, 并且无法自拔.
我似乎不明白
关于明天的所有一切
但我现在了解
是谁在牵着我的手
柔柔软软的歌声盘绕在阿江身边,阿江忽然对这位神有了一丝恨意。她感到自己所有的失败都是源于自己的肥胖,这位造物主难道就不应该为自己的形象负一些责任么?
阿江从小就是个胖妞。长成大姑娘以后,一米六零的中等个有一百四十多斤,走在路上扭来扭去,象个小皮球。但阿江性格活泼,女孩子气很重,眼睛明亮,嘴唇翘翘,喜欢时髦,扎成马尾的发梢挑染成金黄,胖胖的脸蛋反而让她多了一些婴儿肥般的可爱。
阿江的朋友对她的评价是“仁义”。这个词可不常听见。对女孩子常用的好听一些的形容词是”温柔“,”善良“,”可爱“,但朋友们说她”仁义“,这就不是一般的善良。阿江的朋友有急难,需要用钱,她眼睛不眨的就把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了。当然,喜欢时髦的阿江是个典型的月光族,没有多少存款。可仁义就在于你是否愿意为朋友舍弃你的所有。阿江就能做到,甚至无需仔细考虑。
仁义的阿江遇见了一位不那么仁义的男孩子。
阿江好喜欢他,男孩子也为阿江的聪明善良动了心。恋爱当中,男孩子回老家一个月,阿江没日没夜地盯着男孩子的照片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幸福膨胀到了极点,阿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阿江全身心的投入了这场恋爱。逛街的时候,她看到一件男装,就想,这件衣服倘若穿在他的身上有多贴身,看见一条领带,想这领带系在男孩子的胸口有多么打眼。男孩子接受了阿江的礼物,也接受了阿江的身体。和大多数的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两人同居了。在把自己交给男孩子的那个晚上,阿江对自己胖胖的身体有些害羞,甚至有些抱歉。男孩子咬着阿江的耳垂说,就是喜欢阿江的丰满,阿江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阿江就这样,一往无前将自己从身体到灵魂,毫无保留的献给了男孩子。爱,难道不就应该如此么?
从什么时候,男孩子开始冷落自己了呢?
此时坐在教堂掐着自己大腿的阿江,停止了哭泣,将右手食指放进嘴里,习惯的啮咬着指甲。感觉到自己指甲薄薄的坚硬,又想起了那一句话:三个月大的胎儿已经找出了指甲。仁义的阿江打掉了长出指甲的胎儿。阿江觉得似乎有把大手在狠狠地拽扯自己的肚子,心、肝、肺一起疼。
阿江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男孩子那天,男孩子面露难色,咬了咬牙说,打了吧。阿江没有追问将来,更没有要求男孩子和自己结婚,她有些预感,男孩子最近有些心不在焉。阿江对男孩子太好,不象女友,而更象个母亲,不但包揽了一切家务,还关心男孩子的工作,为他买衣服,皮鞋,时时打电话。终于,一天,男孩子说,“你的爱快让我窒息了”。阿江听完,无语。爱,就是奉献,这是阿江,对爱的理解的全部。她想不到更多。阿江撒娇,埋怨男孩子爱自己不如自己爱的多,男孩子手足无措,既歉疚又羞愧。阿江的怀孕,将两个人的关系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恋爱走到这一步,就是这样。不是结婚,就是分手。爱已经到了顶峰,只能通过婚姻来维持爱的温度,或者掉头而去不再看激情消退后的苍白丑陋。
在阿江出差的一天,男孩子打来了分手的电话。他说不忍面谈,害怕面对阿江的眼泪。
阿江握着手机,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停止。阿江的业务对象是医院,为了避开所有可能碰到的熟人,她费尽了脑汁,挑了一所偏僻遥远的乡镇医院。阿江瞒住了所有的同事,朋友和家人,她坐了六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颠簸到了这家医院。进了手术室,看见一盘闪着冷光的手术器械,阿江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胖胖的阿江孤独地躺在手术台上,泪如雨下,阿江知道,从此,自己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
失去了孩子和爱人的阿江,可怜孤独的坐在教堂里,苦苦的想找到一个答案。是自己的体型不讨他喜欢了么?是自己过于讨好吓跑他了么?也许他爱上别人了?
“你还好么”?一个声音在阿江耳边响起。
阿江抬起失神的眼睛,看见一对明亮健康的眸子,是诗班的一个姑娘。
阿江想说自己没事,尚未启齿,眼泪又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