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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埃及记（3）

3.75号公路

单调。

单调而漫长。

75号公路如蛇影般扭动的身躯，渐渐在大地的尽头泼墨般的绘出巨象与磐石的幻影，被成群的牛羊，还有它们奶白色的油脂环绕成银灰色的梦幻城堡，闪耀在高处——那里，正午的日头高悬。

我睡意朦胧，手里的照相机耷拉在腿上，好奇心不再会被异域风情轻易的搅动，空调的小风，吹得人惬意而绵软。我干脆把相机收进了摄影包。然后侧过身子，背对着驾驶座上的老k，面朝车窗。整个身心蜷缩着，那种如影随形的厌倦情绪，又回来了。心里想着——两个40多岁的中国大叔，在北非大路上玩命狂奔，“会很有画面感呢”。

老K是体贴的，我能感觉到车内的空调被悄悄的关小了，冷气变得柔和了很多。

来之前，我对埃及没有任何的憧憬和想象。或者说，我对旅行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之前在微信上和老K聊的时候，“还能怎样呢，”我说，“电视上那个大石头堆，不都看过几百遍了么？”过了40岁，整个人的情绪，就像现在一样，就是“恹恹的”，“悻悻的”。整个人的情绪，在一个极窄的频幅里徘徊，除了厌倦之外，所谓高亢和低落都是假装的。用力一点说，我对“整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好奇心”。

和我未老先衰的浑身暮气相比，老K的频率却完全游走在陡峭的高处。这哥们经历了破产，躲债，离婚，以及突然之间暴发——这诸种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好像反而“恢复了青春”，像帕瓦罗蒂的高音C，持续地在剧院大厅的半空中啸叫与暴走。想起那句相当骚情的广告词：“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想来，对这个世界，他依旧的兴致勃勃——那兴致里面，有着不由分说的饱满，丰饶和肉感。

“这个也不拍！”老K冷不丁又吹起了冲锋号。我“一个激灵”从蒙昧中惊醒，紧接着拉开摄影包的拉链。

“已经晚了，”老K撇撇嘴。

“拍什么？”我嘟囔着。

“嗨，笨蛋，刚才一个阿拉伯老头在对着车头撒尿。”

靠！我能说什么？跟着老K，就是这么个品味和格调。

“靠，看着老头在沙漠里臭来劲，我咋也不行了。”老K边说边降低了车速，“咱也来一泡，在非洲大地上留个纪念。”

待老K停了车，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涌进来。我这正犹豫，到底跟不跟着下去，那边就听见“砰”的一声，车门已经关上了。老K下了车，站在75号公路边上，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另一只手夹着根CAMEL，却并没有马上点上，而是睥睨着眼前的一切——那造型一看，就知道是有些讲究的。然后这哥们儿就着上下翻滚的春风，吐了口痰，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我隔着挡风玻璃看着身外的世界，有如一个懵懂的聋子，观瞧着一部色彩斑斓的默片，兴致盎然。苍穹之下，黄沙与焦土梯次拱起，如大地灼热的脓包，随时会溃破。而眼前的柏油路面上，时有迷你版的龙卷风扬起微小的尘沙，一个接着一个，逐级升空，并与天上弯曲的纤云缠绕，如转动的齿轮紧咬齿孔，瞬间搅起时空的螺旋，完成了动能的空中接力……

“有纸吗？”

这伙计转身开了车门，探头进来。

“怎么，还要来大的？”

震惊。

“那你说呢？”老K冷冷地看着我。

“咱不在这没人的地方搏出位。”我摇着头，递过去纸。

老K接了纸，头也不回，嘴里骂着：

“你他妈的就一直辜负吧！这么大好的春光。”

老K“激情澎湃”地回到75号公路上。公路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这么一个45岁的中国大叔，站在大路中央，斜着眼摆POSE。老K点着了香烟，在路中间吸了两口，然后转头，朝我一脸狡笑。-----我心说这伙计不会这么夸张吧------别看老K嘴里吼的狠，其实这哥们骨子里还是有底线的。老K叼着烟，然后朝着沙漠里走，走了100公尺不止——这个距离刚好跨越了文明与野蛮的分界线，这才开始“更衣”。我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开始深沉地思考起人类的排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