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个星期,既要上班,又要带闺女上补习学校,到今天真有点吃不消了。闺女的补习学校在CITY,她上学的时候,我就在街上溜达,昨天在凄风冷雨里混了一天,直到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一双皮鞋在雨里泡着泡着,竟然沿脚面的半截,划出一道白色的水渍。

早上9:30,送了闺女进了补习学校,就又有点这一天不知道该怎么打发的意思。出来后,看了会儿人,又看了会儿狗,还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只是这步子迈的,比昨天还要茫然。在乔治街过中央浸信会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这礼拜日,作为基督徒是不是要进去“意思一下”,但想着想着就走过去了。

到底是主日。天空经过昨天暴雨的洗劫,今天变得澄澈,透明,纤尘不染。我抬眼看了下TOWN HALL 市政厅的尖顶,正在修葺之中,外面用一层印了原景的幕布围住,心想QVB刚弄好,这下又轮到市政厅了。正杂念纷纭间,突然就被巨大的钟声拽住,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整个人就连骨带皮的往马路对面扯。就像是被人提溜住脖领那样的往那个方向扯,整个人的懵懂造型恰与地面成45度角,两只脚不听使唤的路面上无助地胡乱蹬踏,快速摆动如上了发条的轮辐,停都停不下来。就有那么一刻混乱的感觉。就有那么一点失重的错觉。

是教堂礼拜的钟声。

萺乱间,被带进了市政厅后面的ST ANDREW'S 天主教堂。我还纳闷呢,原以为这一片沙石建筑都属于市政的呢,没想到这里面还隐匿了一个教堂。门口站着两个老太太,我正要抬脚迈进去,却被拦下了。其中一个老太太一手揪住我的毛线衣,手里拿着一根针在我胸前不停的比划,嗯,待一会儿,明白了,今天教会的主日崇拜和下星期澳纽军团节的特别崇拜“整合”到一起了,出于某种仪式的需要,老太太在我胸前别上了一节柏树枝。就在老太太给我别柏树枝的那一个刹那,我心底突然涌起了某种“入伙儿了”的冲动,心底下那种恓惶无名的归属感,也得到了片刻的满足。

这是一个典型的天主教堂,相比之下,我所去过的所有的基督教堂就显得太寒碜了。那巨大的穹顶,五彩的玻璃,风琴伴奏下的圣音,繁复而又精致的浮雕,阔大的中庭,还有自上而下的一盏一盏巨大的吊灯,都让我在心底不住的嘀咕:当信仰蜕变成艺术和仪式,宗教变成规条和仪式,这里面还有多少东西能触及你的灵魂。

坐在坐位上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佐证了我心底的怀疑一样,整个教堂虽大,但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年轻人。除了前面的几个老头(像是老兵)老太太,就剩我一个来自异邦的“归化国民”,算是最年起的了,和他们一起纪念那些死在他乡的AUSSIE。随手翻进来时,老太太递过来的当日的节目安排,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来头不小啊,包括澳洲国防军的总司令(名义上是总督,实际上则是这位CHIEF OF DEFENCE FORCE---GENERAL DAVID HURLEY)和RSL的主席等等都是今天的主角,心底下大为惊奇与诧异,这要来个恐怖分子,想要端掉澳洲军队的最高首长,真是太容易了。从我的地方看过去,DAVID HURLEY就坐在我前方不到15米的位置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的防卫或者保镖,当然我要想坐的更近点,哪怕贴着他的后背,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我看见后面进来的几个亚洲游客模样的的人就坐在那里。然后还有全国性寡妇机构的主席----这也算是开眼了,澳洲还有这样的机构和首脑:NATIONAL PRESIDENT WAR WIDOWS GUILD.

看来我的结论还是下的太早了。过了10点,这后面的人就不断的往里面涌,直到把两边的边坐都挤满了。教堂有了人气,但我却特别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这人员组成煞是奇特,一拨儿是HURLEY这种带着贵气的老头老太,再接下来我这样的亚洲面孔,状似游客的也不少,再有呢,就是一帮奇形怪状的AUSSIE,说奇形怪状真没有贬低或者是鄙视的意思,而是事实描述,这帮子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比我还不讲究,身上则刻着各种图案的纹身,就像在临开场前,挤到我身边坐下来的这位,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裤脚还非常奇特的朝上卷起来(有点赤脚医生的那个意思),只是他穿了一双偌大的棕色皮鞋,皮鞋上还沾着白色的漆印。-----我写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非常的不协调,仿佛澳洲社会的中间阶层被抽空了,而让这上下两端的人煞是魔幻又煞是现实地聚拢在同一个穹顶之下,有一刹那,我甚至怀疑,这些位是不是教堂请来填满坐席的“托儿”呐。就说,明显地感觉到有些个不协调。

鉴于我胸前带上的这一小束柏树枝,在唱澳大利亚国歌的时候,我显得相当相当的卖力,弄得我身边的“棕皮鞋”不停的用肘杵我:“哎,MATE,MATE,MATE!"我事后也没弄清,这几个"MATE"背后的特殊含义。就说有点点小小的不满吧。

唱了4,5只歌子之后,今天的主日崇拜,才算是步入正题-----顺便说一下,感觉天主教会的歌都非常的老迈,再加上特别把人往上带的风琴,整个感觉就像回到了中世纪。在唱这几首歌的时候,我的歌喉似乎被完全抑制住了,浑沦吞枣般地吃着词儿,有几段甚至不知道唱到哪儿了,而我身边的“棕皮鞋”却益加的激昂亢奋起来。

今天传道的神父是PHILLIP JENSEN,职务是DEAN OF SYDNEY,对天主教的体系我不是很熟悉,照着这几个词的字面意思翻译的话,应该是悉尼大主教一类的头衔。他今天传道的标题是《Death's  vanity defeated》----战胜死亡的虚无?或者说战胜没有意义的死亡,战胜无谓之死。

我一听到这个题目就在心底暗乐。按说澳洲人参加的这些个战争,都是在海外,在别国的土地上,韩战,越战,伊战,都被或多或少的认为是“侵略者”的战争,这死,也就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炮灰啦,用老毛的话说就是死的轻如鸿毛,但在这整个仪式的过程中,我已然感受到了”重如泰山“的分量,就想着,看看这个大主教,怎么把这群士兵炮灰的境界给”带上去“,怎么把”意义“这个大词给这些亡魂附着上去,说来说去,说到东西方价值观的差别,也可能根本分歧就在这里:到底是谁死的轻如鸿毛?又是谁死的重如泰山?

JENSEN一上来,就当着那么多的寡妇的面,告诉我们,如果没有一个更大的规划,也就是神的规划,作为这一切的背景,那么,这一切的死亡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他引用林肯葛底斯堡的演说:”吾等在此责无旁贷献身 于眼前之伟大使命:自光荣的亡者之处吾人肩起其终极之奉献—吾等在此答应亡者之死当非徒然—此国度,于神佑之下,当享有自由之新生—民有、民治、民享之政府当免于凋零。“JENSEN在此,通过林肯这样一个已经神话了的纽带,一下子就把美国与澳洲等等“西方世界”拉进到历史进程中来,成为神导进化与文明演进的推手,并且毫无疑问地列入先贤祠的序列,成为“神佑之下”的“吾等”,纳入到神佑之下的国度,而与其作对的,自然就是魔鬼和撒旦的国度了。

我听到这里,就在心里头,又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当然,站立时,闭目垂听的恭敬姿势未变,脸上庄严祷诵的深沉表情亦未变。既然,东方人在这一二百年,无论在科技还是信仰上,都做惯了小学生,那么在这一刻,我作为其优秀代表,也无碍再装他一刻的小学生。不就是“豁着”各位的优越感么。又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在基督教新教教会很少涉及政治,所以今天碰到这样一个议题,我是特别的感兴趣,我就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我其实就想当面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当然也觉得特别难得。西方世界看上去自由无羁,其实羁绊还是有的,和东方的党权政权合一有相似的地方,这里的神权和政权之间,也是高度”恰适“的。神权最终一定要为政权站台。所以1000年前的十字军东征,和1000年后小布什的”新十字军东征“,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神呐,多少私货假汝名以行!而自诩神国,视异邦如蛮夷如魔鬼撒旦的国度,那种坐井观天的自大情绪,对我们这些中央帝国的子孙,再熟悉不过了。但在这种种神国的自负里面,我却始终看不见耶稣基督舍身上十字架的一丁点影子。

另外,也有个小插曲值得一记,因为这基本上就是澳洲的主流价值观了。JENSEN在提到魔鬼的时候,毫不意外地举了纳粹主义,社会主义等等,而与希特勒,斯大林并列的则有毛泽东。他在提到魔鬼的时候,就说了这三个人的名字。说来搞笑,他说毛泽东的时候,我就想起我以前公司中国老板的一件矬事儿,当年圣诞节的时候,这二百五老板不知道怎么想的,印了2000本挂历送客户,我当时还纳闷儿呢,这他妈的现在谁家里还挂挂历呢,那挂历死沉,用的上好的铜版纸,印的是毛泽东的诗词还有头像,呵呵,你想么,等我们圣诞回来上班,那公司门前的场景。

整个的崇拜期间,始终有三个胖乎乎的老兵,撅着屁股,高举着海陆空三军的军旗,来来回回的走,那举军旗的姿势,极为特别,只用一只手握住旗杆,另只手自然下垂,而军旗纹丝不动,我就觉得奇了,这几个胖哥哥,臂力了得呀,再仔细看,原来斜跨在胸前的的白色皮勋带下方,有一个小孔,刚好可以把旗柄兜在里面,就像小袋鼠被兜在大袋鼠的袋袋里面,呵呵,这大约是AUSSIE版的仿生学创举。给庄严的仪式,平添了几分滑稽的色彩。

11点45分,整个崇拜准时结束。我步出教堂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依旧很蓝,很澄澈,透明,秋高气爽,想起早上开车的时候,闺女问我的话:”为什么天上没云呐?“竟然一时没有答上来。教堂门前的空地上,现在已经置好了白色的台面,上面摆好了各式的茶点,然后呢,然后我看见”棕皮鞋“和他的弟兄们,就围着那桌子,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一片黄叶,无端地从高空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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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讨论的回复

o耶,又长了不少见识耶:)

我感兴趣的是站长为何穿着皮鞋去CITY?貌似和在奶奶生日那天MAY同学描述地极不一致!

其实也是一致的:就说一双皮鞋穿了5,6年都没怎么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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