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文学

澳大利亚万象电视

火车上（完）

1.唐氏儿

直到今天晚上，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中英文交互参照，细细查了一下"Down's syndrome"(唐氏儿）这个词条，才幡然醒悟了那个词含义。

那个词，我们在仓库的时候，常常劈头盖脸的给对方糊过去，至于意思，那几个AUSSIE（澳洲土佬和Pommy(英国土佬），自然是明白的。我呢，朦胧的知道大概，但到底为何，却并没有深究过。

那词的发音，用中文拼出来，大概是“梦哥老爷”。我就一直纳闷，这个字有什么稀奇的呢，以至于大家伙可着劲儿的用这个词招呼对方的时候，都会带着一点点恶毒的快感。这到底是一个什么词呢？

其实简单，就是这个词：mongoloid（照字面解释：蒙古人种的）。我在urbandictionary查到了这个词的三种意思，大致可以看出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1.	mongoloid
	A derogatory term for a mentally retarded person. Did you guys see that mongoloid look at me? Let's beat him up.
2.	mongoloid
	Term for a mentally retarded person. This used to be used to denote people with Down's Syndrome, and now is just generally derogatory. That Matt Cancian is a real mongoloid. What an idiot!
3.	mongoloid
	(n.) Someone from southern or eastern asia according to a now obsolete racial classification. The name is given, probably as a result of genghis khan's mongol empire, which saw mongols breed with the natives of most asian races/tribes. The key factors in deciding whether a skull is mongoloid or not lie in the eyes and nose. Most Chinese, Japanese and Koreans were once called 'mongoloid'.

有底层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英语里面，跟蒙古这个词根相联系的，大多带有愚昧的意思，比方说

Mongola（It's a spanish slang that means retarded, dumb, silly, stupid. you can write mongo or monga for short：what the hell? she is mongola ）虽说，这里暗示这个词是“spanish slang”，但在英语里也是非常流行的。

甚至Mongolian（蒙古人）本身就是贬义的，而且和唐氏儿有着直接联系。（Before “Down’s Syndrome” was called such, people with Down’s syndrome were called “Mongolian idiots” and the syndrome itself was called “mongolism”. This comes from the fact that people thought that Down’s syndrome individuals resembled Mongolians. ）

我不吝版面地，反复引用英文字典上的原文，或者英文社区博客上的原文，不外乎是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就说当你耗神费力地查完唐氏儿（Down's syndrome）这个词之后，你会发现在英语里面，这个词的通俗叫法是“蒙古白痴”，并且一度成为医学领域的正式提法。当然，这样的叫法。也毫不意外地，具有某种种族主义指向。它的指向，就是ASIAN(黄种人），因为依西方传统人种学的提法，黄种人被归入“蒙古亚种”，既mongoloid。

话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唐氏儿（Down’s Syndrome，Mongoloid,Mongolian idiots,Mongolism等等吧）。在互动百科上，唐氏儿这个词条的基本介绍是：“唐氏症候群旧称蒙古症，是一种染色体异常的疾病，正常的人体细胞含有23对即46条的染色体，唐氏症者在第21对上出一条，大部分罹患氏症候群的人，长相如出自一家族，其生长发育、易罹患疾病、智力和寿命均有很多相似处。唐氏症儿通常会有中重度的智力障碍，智大部分约在30-57之间(正常人约100)”。

其实，唐氏儿在人口中所占比例不低，我们身边或多或少的，总会见过几个唐氏儿。

2.火车上

自从闺女改上SUTHERLAND小学之后，我每天早上开车先送她到学校，然后车停在一个偏远的停车点后，再走上几分钟，到SUTHERLAND车站，搭乘去CITY的火车。这一路上原本平静，也应该平静。

不知从何时起，火车行至JUNALI站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样貌矮小的“孩子”，安安静静地上来，在同一节车厢，近乎相同的位置坐下来。他外穿一件黄色夹克，背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很像我们小时候在大陆上学用的那种军挎包，只是那上面的图案被黑色蓝色橙色所占据，几个英文字母也不生僻：“The beatles”。由于我们所上车的地方都离始发站不远，也就有了相当的便利，可以宽宽敞敞地坐，也可以宽宽敞敞地看人。我是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从书上挪开眼睛，等待这矮小的身影，从车门挪进来，然后默不作声地坐在我的旁边，或者是对面。

脸是一张唐氏儿的标准配置，脸是没办法的，没办法隐藏，但脸可以表现出适度的漠然，我有时候会觉得一颗灵魂的全部自尊，都可以表现在这样的漠然里面。“孩子”带一副宽边眼镜，浅棕色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平和安静，但绝不会与人对视，目光相交的刹那，他都会及时的刹车，错开，遁逸。似乎与他相对的这个世界是一堵迷墙，他安于困窘，无意勘解，同时也把自己像一堵墙一样峙在这个世界的对面，两堵墙互不相让的迎面而立，其间狭小的缝隙，恰好可以安妥一个老“孩子”的白日梦。

我猜不出他的年龄。仅凭军挎包上“The beatles”这几个字，我猜这“孩子”已经相当的老，老到可以和我想当，因为表情也是没办法隐藏的，表情可以像年轮一样勾画出整张脸的时间轮廓。

但也未必。就是说，说来说去，还是猜不出他的年龄。

我并不会刻意的观察他，但仍会时不时地打量他，小心翼翼的---就像他早已习惯的那种目光一样，既饱含兴趣，又不想显得兴致勃勃。我的目光包裹了种种文明与教化的虚礼，不时的，像一坨又一坨的烂泥，朝那堵墙甩过去，那一坨一坨的烂泥糊在墙上，就像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倒悬在谜面上。

那天，“孩子”上车的时候，旁边跟了一个50来岁男子，那男的生的相当魁梧，在这样的年龄，背依旧拔的直直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比较模式化的说法，就是“仪表堂堂”，但这样写，不是文学化的拔高。这就是事实。两个人在车厢尽头的那个三人坐位上坐好，这样刚好与我，以及近半个车厢的人相对。那男的搂着“孩子”坐下来的时候，仿佛宣誓一般的，在“孩子”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下，嘟哝一句：“GOOD BOY。今天和爸爸一起上班，你高兴不？”“孩子”没有反应，坐下后，依旧把头漠然地摆向一边。他的手上拿着一只笔和一个支票本。一直想写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写下来，他就一直手里拿着这两样东西，头埋着，整个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左右摇摆着。

“孩子”一上车，我那野狗似的目光就跟着咬过去了。接下来不停围绕着这对父子打游击。似乎作为某种回应，每当父亲发现我窥视的余光的时候，都会在“孩子”的额头狠狠地亲一下，亲的“噼啪”作响，至少隔着一排座椅，我仍然能够听见。然后，嘟哝一句：“GOOD BOY!"

“孩子”照例是没有反应的，头依旧埋着，随着车厢的摇摆，左右晃动。我心里就有些很俗气的想法：“这爹生的这样体面，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拿不出手的儿子呢？”我这样想的时候，同时心底带着对所有唐氏儿诚惶诚恐的抱歉。

S站过后，火车开始进入隧道。这时我瞥见“孩子”的头慢慢的抬起来，脸上仍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手里攥的笔和支票本，似乎攥的更紧了。接下来将是REDFERN站，然后将是CENTARL 站。我知道“孩子”通常会在CENTRAL下车。这时候，我的目光似乎更不愿意离开这对父子了，就赖在那里，作为一种掩护，我会时不时的把目光抬向高处，然后再转回来，似乎这样做，就能让我目光的落点，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

车过REDFERN的时候，我发现“孩子”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的位置，现在他就像一只小猫一样缩在爸爸的怀里，头靠在父亲的肩上，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而父亲似乎因为接收到某种回应的信息，受到了鼓舞，就更紧的搂着这个“老儿子”。“孩子”的头这时候开始缓缓上移，以近乎130度的大仰角迎向父亲开始衰老的面颊，“啪”的一声，亲了一下，接下来，“啪”的一声，又亲了一下。

CENTRAL到了，火车缓缓地停下来，“孩子”起身，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并没有更多的表示。“GOOD BOY。"他说。仍旧是那两个字：GOOD BOY。"孩子”转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斜挎包，走上楼梯，然后迈出车门，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这边，父亲的目光则执迷于那个一米五的躯体，一路尾随，直到那背影消失。现在列车再次启动了，我看见父亲突然站起来，朝窗外狠命地竖着大拇指。顺着他的大拇指，我看见车窗外，那个先前看似无知无觉的唐氏儿，就那样双脚并拢地站在站台上，死命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直到火车开的好远，他还是那样地站着，背着他那个军挎包，一直到车开的好远，我还能看到那军挎包上印的字：“The beatles”。。。

查看次数： 303

▶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