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外面有点暗,是个阴天,醒来是因为一些声音,并不大却细细地波动了我的耳鼓,那是妈妈,门被拉动的声响,那是厨房,又被拉上了,轻轻的按灯声,米进了锅,接着是水流声,是妈妈起来做早餐了,而且是煮稀饭。妈妈的习惯是起得早做稀饭,起得迟就做泡饭或者面食。今天星期一,妈妈又起得早,应该是煮红豆麦片粥。糯糯香香的再配上鸡蛋葱油饼,是女儿最爱的早餐之一。果然厨房又传来了磕鸡蛋的声音,嗯,一个草鸡蛋,两勺粉,三五丁小葱末,再续些水,那是女儿的一张饼,我的饼是大鸡蛋加两勺粉不用续水,不加葱。想着那稀饭和饼,伴着妈妈细细索索的声音,睡意浓浓袭来。
我已经三十岁了,除了上大学和结婚的前两年,其他的时间都有妈妈伴着生活,从小到大家里都是妈妈第一个起床,为全家做早餐。只有在我读高二高三的那两年,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而我要起早用功背英语,于是我边背书边做早餐,让妈妈多睡些时间,那两年,妈妈常吃我做的早餐。如今我的女儿都五岁了,却没有吃到妈妈的早餐,她的早餐只有外婆的味道。相比之下,我果然不是一个好妈妈。
七点十五分,女儿的声音从她的房间里传来,活蹦乱跳的尖叫夹着她外公低低地宠溺声,显示她一夜的好睡眠,精神气十足。随着“咣当”的巨响,门被打开了,她象火车头一样冲了出来,不过不是冲向她的妈妈,而是她的外婆“阿婆,外公欺负我啦”,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把她赶进了卫生间,打开水笼头,女儿把小手伸进凉凉的水流里,开心的叫,她的一天开始了。
红豆麦片粥和葱油鸡蛋饼取悦了女儿,让好心情继续往前冲。女儿弯下身子,双手左右平伸,探下头张嘴轻轻咬住鸡蛋饼,一小口一小口的顺着圆饼的边缘咬出了更小的圆,然后再一轮再一轮,直到把鸡蛋饼全部吃完。
七点四十五分,门铃突响,女儿一下子从餐桌跳起大叫““龙--龙--”,是女儿的一号追随者--对面楼里的小男生,来等女儿上幼儿园啦。龙龙三步一跳上了楼,打开门两人抱成一团大叫“龙--龙--早--早--”,热情地仿佛几百年没有见一般,其实不过是周六周日两天没有见面而已啊。龙龙没有吃早餐,他习惯在外面买来吃,我总觉得家里没有人做早餐,生活的乐趣也会少很多。如果妈妈不在我身边,我想自己一定会起早给女儿做早餐。至于现在,我就偷偷享受妈妈带来的幸福吧,不过,女儿啊,我这当妈的惭愧啊。
七点五十分,老公起床,洗洗刷刷十分钟后就出了门,今天周一,他要赶去单位参加晨会。否则决计不会如此起早的,因为下午上班的他一般要睡到十一点之后。老公不吃家里的早饭,他的小时候和现在的龙龙一样,通常是买来吃,要不然就是吃蛋炒饭。有时候妈妈忙得过来时,也会给他炒上一碗,他就会吃,但是周一,老公一定不会吃早饭,因为赶时间。在吃早饭的问题上,我和老公有着巨大的分歧,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老公永远体会不到早餐带来的幸福,我为老公如此悲哀。
八点十分,早早龙龙手牵手下楼,两个外婆在后面吆喝着,家里回归于平静。
八点十五分,哥哥起床,六分钟洗漱清理门面,两分钟吃早餐,一碗稀饭半张饼,或者不吃饼,哥哥和我一样,有吃早餐的习惯,而且是在家里吃,我们永远也吃不惯路边摊。这是我们的妈妈培养出来的习惯。早餐吃完哥哥换鞋出门,在此之前,有打火的声音,接着,哥哥右边拉门,左手夹着晨起的第一根烟,满足至极,哥哥关上门,把脚步声和烟味一起关到了门外,家里声音再寂。
八点二十五分,爸爸放下报纸,爸爸在以上声音里一直存在,但是他的声音总是被其他的声音盖住,龙龙出现的时刻,是爸爸吃完早餐的时候,爸爸吃的饼多,喝得稀饭少。哥哥出门的时间是爸爸看完报纸的时候。现在,爸爸喝完二泡茶,是上厕所的时候了,以前他总爱带报纸进去,年纪渐大时,他就丢开了报纸。十分钟后,厕所传来冲水声,接着爸爸洗手出来,换鞋出门,该散步了,通常爸爸和院里的两位同行者绕小区走十圈。四十分钟后回来喝三泡茶。爸爸走出门,空气顿时平复无波。
八点四十五分,也就是爸爸出门十分钟后,我走出房门,开始一天的生活。选择这个时候出房门是想等卫生间里的异味去除。所以我起床第一件事总是打开卫生间里的排风扇。自从换了工作之后,我的早晨总是可以这么悠闲,永远也不需要赶时间,永远也不需要想着领导排的时间单而担心着。享受早晨的清闲与早餐是我换工作之后最大的乐趣之一。红豆麦片稀饭有营养,关键是补血,这是妈妈给我的爱,她知道贫血的女儿固执得不愿意吃红枣,不愿意吃药,唯独爱吃红豆,所以妈妈早晨会做红豆稀饭,闲时会做红豆沙,如果我休息,妈妈就做红豆八宝稀饭,想着办法让我多摄入些营养,暖红这张惨惨没有血色的脸。
九点十分,我慢悠悠出门,发现自行车不在楼下,一闪念想起周五打车赶着参加同学聚会,把自行车留在了单位,于是慢慢走到公交车站。我坐七路,三个短站就到了单位,很近。车站停了四辆车,没有一辆有准备开出的迹象,等车的人都在路边上站在,车站上设置的上车栏积着经年的灰尘,因为公交车从来没有在上车栏边上停过。常坐车的人都明白,等车要站在路边,否则就上不了车。路边上已经有一些人了,车站还没有举起车牌,谁也不知道该往哪辆车边走。八分钟,八分钟后,车牌还没有亮起,但有位司机模样的人拿了张纸往左前方的车子走去,聪明的人潮一下子汇到了那辆车下,我与人潮一起到了车门下,门果然开了。我原本是站在第三位的,不知道怎么弄的,前面忽啦啦多出了五六个,而且个个目不斜视,一个紧挨一个上车,后面一人抵住了前面一人的背,后面一人就这样抵着那人的背跨上了车阶,前面一人提着包包刚跨上第二层车阶,还没有刷卡,于是回头怒视后面一人“挤什么啊”,后面一人面不改色“吵什么吵,谁来挤你啊”边说边聪明地往后顿了顿身子,还让后面的人做证“看看,还离二人远呢,我挤你什么啦挤”。于是我目睹了今晨第一次争吵。后面那人是一小伙,南京口音,前面那人是外地口音的少妇。两人从车下吵到车上,一直吵到三站后,我下车时,还在吵。
九点三十三分,我在吵架声中下车。首先拐进了路边的工商银行,手机催缴话费的信息在三天前就发来了,不知何时会停机。银行里人不多,工作人员更少,前柜只开了两个窗口,六个顾客就排成了两队,一对夫妇在挂失,不知何故和银行里的那位小姐吵了起来,妻子抱怨服务态度差,那小姐脸上表情高深莫测。丈夫气得站在柜台前不走。直到我前面的矮个子老人举着大红存折懦懦地向前。银行小姐看到老人,手一举,老人的头也随着她的手一抬手,显然没有明白小姐举手的含意,竟站在原地不动了,银行小姐脸色一变,张嘴喊,你要做什么。连喊了三遍,老人听清楚了,送上了存折说“取370”,银行小姐接过存折往机器上一刷就把存折丢了出来,嘴里说了句什么,老人没有听清,我也没有听到。老人没有看到钱一起出来,又喊了一声“取370,是我的工资,这个月的”。老人穿着卡布蓝的工人服,脏且破,我只看到后脑勺,那头花白乱发像好几天没有洗了,老人里面的衣服挂到了外面,裤子上全是灰。两只球鞋的后跟各破了一个洞。银行小姐看不到这些,她只能看到存折,又说了几遍,最后一遍我和老人一起听到了,是说“没钱”。老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对着银行小姐满满的歉意“应该是今天到帐的,不知道会这样啊,那个,哦,可能是现在太早了,钱还没有到啊”,银行小姐手又一抬,这次是对着我了。我上前一步,老人捏着存折边说边回头,看见我就往边上让一个位置。我看到了他的正面,满脸的皱纹,戴着一付圆圆的厚底远视眼镜,眼镜脚拴着粗粗的黑线,样子很滑稽。此时,他手足无措,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银行小姐的手把我招了过去,我对着玻璃空隙喊一声“缴手机费”,边递过一百元,银行小姐理都不理那一百元,反扔过来一张纸,我又抓回那一百元,谦虚地问银行小姐,我该做什么,银行小姐看着电脑,偏着脸说“号码,名字”,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立刻聪明地在纸上写了手机号和自己的名字,虽然这张纸上没有指出哪里可以写号码,哪里可以写名字,但是我写上之后,银行小姐没有给我脸色看,我就知道自己对了。手机费很多就缴完了,银行小姐扔来两张纸,我小心收起,一转身看见了那双厚底圆眼镜,他立在那里看着银行记时器,一手掀起衣服,把没有到帐的存折仔仔细细地纳进里层的衣服。我一脚跨出就近的玻璃门,离开了银行,单位大楼就在五十米处,走向大楼的路上,我还在想那个厚底圆眼镜的370元今天几点钟能到帐呢?
十点零一分,坐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MSN爬上了线,世界在我眼前打开,周一的早晨退下,本周工作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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