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排泄和厕所

 

 兹事体大

 

按照西川先生在《游荡与闲谈》中的说法:有关阿罗汉是否拉屎的争论,曾经导致了佛教徒,在释迦牟尼涅槃百年后的大分裂:一派认为阿罗汉拉屎;一派认为阿罗汉不拉 。

 

或者也可以说,人类文明饱受排泄问题的困扰中文里,从“大便”开始,“解手”;“出恭”;“更衣”,“遗矢”,“五谷轮回”,“排毒”,“爆石”,越叫越文雅,并且逐渐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直到现在,孩子们把这个完全符合牛顿力学第三定律的吞吐动作,叫做——飞翔。

 

其实就物理学上的意义而言,拉屎与吃饭,相当于输出和输入,完全是对等的两极,在格调上并没有什么差异。但为什么拉屎相较吃饭而言,会变得如此的不堪,下作和粗鄙?不独人类如此,我观察家里的猫,也有类似的倾向。和人类一样,它们可以街头巷尾转角餐厅旁若无人的进食,完全无所顾忌。但在排泄的时候,整个“仪式”会突然收紧,变得非常的庄严和肃穆。如果发现有人在场,它会满脸无辜地把脸朝向你(绝不会大辣辣地撅着沟腚子冲着你),整个身子竖的笔直,这样从你的视角俯瞰下去,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异样”,它们会尽量佯装无事的蹲在那里,就像平常一样--- 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诗和远方,但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小主子,那浑身上下撒发出的僵硬,不自在和难为情……..直到一股缓慢而悠长的气味,淡淡的袭来,小主子就像突然害臊地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惊悸地跳起,刨动猫沙,赶紧把那坨秽物覆盖

 

似乎在生物界的行为光谱里,存在着先验的等级划分。尽管拉屎和接吻一样,同样可以给人带来身心的舒展和愉悦,但在严苛的等级序列里面,拉屎只能位于整个行为价值链条的最底端排泄和输出,天生就比摄取和输入要低贱——这是何其的不平等!

 

在西方,拉屎当然也造成了类似在东方的困扰。作为对这种困扰的的有力回应,在1596年约翰·哈灵顿爵士(John_Harrington)发明了一个带有水箱的冲水厕所。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无论如何的估价都不过分。冲水马桶,让人类从屎尿环伺的居住环境中解放出来,这人类下蹲的小半步,却是文明向上升迁的一大步。

 

尽管要迟至16世纪,人类才发明了抽水马桶。但是马桶本身,却有着远为悠久的历史。在古埃及,厕所当然早就出现了。或许人类最早的厕所就在古埃及——这样说并非空口无凭。考古学家们,在对古埃及城市的发掘中,发现富人的家里都有浴室和厕所。也是在这些最古老厕所里,发掘出了人类最早的马桶坐垫,其规制让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我们今天的文明,原来是由来有自,绝非凭空创造。古埃及人,早早就用他们的屁股,为我们丈量好了文明的边界,任你的屁股有多大,多沉,是土包子的腚,还是贵妇人的臀部,都不能越雷池半步。

 

富人家的马桶坐垫,一般由石灰石制成。而穷人呢,则是在木凳上凿一个洞,下面是装满沙子的桶,可以时时清理——写到这里,就想起宠物店里卖的猫砂,是不是也受这个启发。

【古埃及的马桶坐垫, Amarna(阿尔玛纳),公元前1300年】

 

【古罗马的公共厕所(公元前700年——公元300年)。从古埃及的石头马桶盖,到地中海对岸,古罗马

的公共厕所,再到今天的抽水马桶,从形状上看,其一以贯之的“传承”,一目了然。】

 

 

 

2 粪便的没药

 

那天我和我妈在饭桌上聊天,说是当年生了我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肚子搞坏了——这个逻辑闭环我也是没有搞清楚,这怎么的怀孕生子和肠胃不适联系起来的——肚子搞坏了,这好嘛,就开始吃啥拉啥。人瘦的不行,找中医,中医无解,找西医,西医无解。最后来了个蒙古大夫,看了后,吐出三个字:灌大便。我妈那时候在北京航天桥的空军总医院住着,就托人“请”了位歼7飞行员的大便,灌肠给灌下去了。此后呢,吃嘛嘛香。胃口和肠胃都好了。

(老太太说完,还非常“保密”地对我说,这个事,你可别在网上给我胡写,“事儿是真的,但你说出去多难听!”。我点头称是,这里聊记一笔。)

 

在互动百科上,有个词条叫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粪便菌群移植),它是这么写的:

 

“粪便移植也称“粪菌移植”(Fecal microbiota transplantation,FMT),其定义是,将健康人粪便中的功能菌群,移植到患者胃肠道内,重建具有正常功能的肠道菌群,实现肠道及肠道外疾病的治疗。

 

粪便灌输员通过一个鼻管将粪便从患者鼻孔导入小肠中,健康者的粪便中存活有一些有益菌群,可以抑制或化解一些超级致病细菌所导致的人体健康危机。”

 

粪便输入员?好吧。

 

紧接着,文章不无自夸地写道:

 

“人类利用新鲜粪便或者发酵的粪水中的物质治病,至少有近2000年的历史,最早将粪便用于治疗的是中国,粪便入药从1000多年前的中药“黄龙汤”开始…”

 

当我们中国人自夸于对黄龙汤,童子尿,人中黄,还元汤,轮回酒这一类人类医学宝库的伟大发明的时候,我想说,请你抬起鸵鸟般沉重的头颅,向西边,望一眼埃及。

 

根据相关研究表明(我把相关研究的链接附在文后),古埃及人的草药相当丰富并且有效,他们会用茴香来治疗消化不良,甘草治疗咳嗽——没错,这个和我们中国人一样。各地的初民们,都会拿垂手可得的物品,在治疗疾病上“试错”,就像我们的李时珍遍尝百草一样,埃及人的舌头也没有闲着。

 

但是,古埃及人的眼光,并没有被这些大自然的馈赠所局限,在他们天马行空的药房里,还充斥着人类和动物排泄物。据说,人们从信仰虔诚的妻子闺房中,提取尿液,用以治疗眼痛;用鳄鱼的粪便来避孕。猪粪,驴粪,蜥蜴粪,包括幼儿的干粪便,一个都不能少,成了各种外科治疗的有效成分。而驴,狗,瞪羚,苍蝇的粪便,则更进一步,进入到了精神层面,成为治愈疯癫和抑郁症的药物。相关的研究表明,尽管这些反人类的物质遗留物,看上去是那么的恶心,那么的有伤风化和低级趣味,偶尔还会导致破伤风和其他感染,却绝对有效。在BBC拍摄的纪录片中,甚至将粪便列为古埃及医生的最爱,以至于20世纪的埃及学家ERIC PEET发出这样的感慨:

 

“古埃及人在使用药品的时候,往往是基于两种令人好奇的复杂信念:第一,是深信一种药品,除非它含有一些肮脏的成分,(如动物的粪便),否则,它不会有效,;第二个则是深信[治疗时]他们(粪便)有如神助的法力。”

[Egyptian medicine] "use was complicated by two curious considerations. The first was the superstitious belief that medicine could not be effective unless it contained some filthy ingredients such as the excreta of animals; and the second was magic." 

                 --------[In Life in Egypt During the Middle Kingdom by T. Eric Peet , Professor of Egyptology, pbulished in 1939]

 

同时,古埃及医生对粪便的这种近乎偏执的挚爱,也“深刻地影响了西方”——就像在人类排泄行为的其他领域,埃及人所起到的垂范作用一样。欧洲人也开始用“暖和的猪粪”来治疗流鼻血。16世纪,爱尔兰“化学之父”罗伯特·博伊尔(Robert——Boyle),将人类粪便干燥成粉末,吹入眼睛,用来治疗白内障。100年后,同样是爱尔兰人,也开始用粪便来治疗癫痫,或更具体地说,这次用的是:“粉碎过的婴儿粪便”。

 

3.屎神和圣甲虫

 

 

粪便在整个地中海文明中所具有的核心位置,还远远不止于此,是的,你知道的,下面我们要说到信仰。

 

2007年夏季的一天,我曾在悉尼最繁华的乔治大街上,看到过“触目惊心”的一幕。一个白种的成年人,在STAR——CINEMA的入口处,旁若无人的拉屎,那哥们神情淡定,并且以手托腮,整个造型就仿佛罗丹的雕塑《思想者》。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哥们儿真的太反人类了。

 

毫无疑义,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在大庭广众下拉屎,那一定是对文明的某种冒犯和诘难。

 

但是,在文明的开端,人类蒙昧的嗅觉,似乎还具有某种粗粝的质感,还闻不到文明过于小心翼翼的异味儿。拉屎,似乎也还不至于构成如此惊悚的反人类效果。在古罗马神话里,并不避讳人类与生俱来的排泄行为,有专门主管拉屎的屎神:STERCULIUS。古埃及神话,作为西方文明更为遥远的先声,不遑多让。古埃及神话中的屎神,责任更为重大:这哥们儿负责推动太阳,名为凯布里。他是一只圣甲虫,学名蜣螂,大号屎壳郎。

 

古埃及的神,林林总总不下几千位,这个俗名屎壳郎神的金甲虫,绝对是可以进入TOP 5的狠角色。你在埃及各地的旅游纪念品店里,都可以看见这个长相丑陋的金甲虫/圣甲虫.在古埃及宗教绘画中,十分常见,作为远古艺术界的男神,屎壳郎的地位不可撼动,不是男一,至少也是男三。著名的卡纳克神庙的中央,则塑有金甲虫的雕像,传说围着它转七圈,来年会有好运。

 

古埃及人认为正是这小小的蜣螂/屎壳郎/金甲虫,担负起了昼夜交替的重任。屎壳郎推着粪球满地爬,他们住在粪球里,在粪球里交配,产卵。粪球孕育蛹,诞生出下一代屎壳郎。在古埃及人的观察里,看到蜣螂把粪球推进洞中,又看见小蜣螂从粪土中钻出,恍然开悟,就觉得蜣螂能够象征自然界万物的循环,蜣螂从泥土中推进推出的,其实并不是粪球,而是金光闪闪的太阳,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往复。

 

埃及人对屎壳郎(金甲虫)的重视程度之高,甚至连图坦卡蒙(埃及法老)的尊号中都有屎壳郎,在古埃及的亡灵信仰中,金甲虫也是最为独特的元素。木乃伊的胸前,往往会放置一块心形装饰物,这个叫心形圣甲虫,它可以在死后,保护死者度过阴间审判。他们认为,圣甲虫(屎壳郎)在腐败与重生中的生死流转,近乎于永生。这种往复循环的生命形态,完全可以加持生灵,帮助他们完成生死交替。

 

钟爱古埃及文明的昆虫学家Wall说:“古埃及人对蜣螂这些喜欢粪便的虫子尤为感兴趣。”在我看来,这种兴趣,只是其表。在兴趣的背后,则蕴含着一个古老民族的深刻哲思。你看,他们从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看到生命的大道轮回多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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